分享好友 中華民國與我 / 周愚 中華民國的一百年，她的第一個四分之一，我未與她相逢。 她的第二個四分之一，我出生在大陸。我記憶中的第一件事，就是見到死亡，而且是淒慘的死亡，集體的死亡。而我自己，也差一點死亡，與它的距離只有幾步之遙。那一年，我四歲半。 民國二十七 (1938) 年歲末，我們住在以產火腿聞名的浙江省金華縣，天天都有好幾次警報，一有警報，我們就要躲到防空洞裡去。幼小的我，不知那是怎麼回事，我問母親，母親告訴我是因日本打我們中國，他們的飛機來炸我們。母親並告訴我，父親是軍人，現正在前線和日本人打扙。我不懂什麼叫日本人，更不懂日本人為什麼要打我們中國？為什麼他們的飛機要來炸我們？但我聽到母親說父親正在前線和日本人打仗時，這才知道為什麼左右隔鄰小孩的父親每天都在家，而我卻很久才能見到父親一次的原因。 沒過多久，又聽母親說因為日本人快打到金華來了，我們要逃走。那是我今生第一次坐火車，我們是要逃到江西省去。火車開出沒多久，又有警報了。火車在荒郊野外停下，車上的人都抱著大包小包，有的拖著小孩，拚命地跑下車。母親抱著我，也和大家一樣的，一大群人，朝著遠處的樹林子裡狂奔。 轟然一聲巨響，雲耳欲聾，天搖地動。塵土飛揚。婦人的喊叫聲，小孩的哭號聲，淒厲的呼喚聲，痛苦的呻吟聲 ……抱著我的母親和我一起跌倒在地。塵土稍散，我周遭不遠處幾十個人，男女老幼，橫七豎八地倒在塵土中，有的一動也不動，已經死了；有的滿身是血，仍在掙扎；有的斷了腿，有的斷了手 …… 母親跌倒時把我抱在懷中，以她自己的頭和膝蓋先著地以保護我，我見到她的頭上都是血，但她仍是隨著人群拚命地往樹林裡跑，大家都認為躲到樹林子裡去就安全了。 噼！噼！噼！噼 …… 有別於剛才的轟然一聲，這次是連續好幾百響的鞭炮聲，又有好幾十人隨著一排子彈的痕跡倒下，前一次哀號尚在繼續，另一陣哀號又已開始。一次炸彈，一次機槍，兩次相隔只不過一分多鐘，與我相距都只不過二、三十公尺，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機身上有紅色太陽旗的日本飛機。 她的第三個四分之一，我到了台灣。我自己駕著機身上漆有青天白日標誌的飛機。在海峽上空，我希望能遇到一架有太陽旗的飛機，把它打下；或是飛到日本去，以炸彈和機槍，為我童年所見到的那些死難的同胞復仇。但事實上，我那時是不可能遇到太陽旗的飛機的，我可能遇到的，卻是漆有五星旗的飛機。我要飛去投炸彈的地方，可能就是我童年時看到太陽旗的飛機殺死我們同胞的地方，而我的母親可能仍住在那裡呢！如果她知道，當年被她以自己的身體保護的兒子，正和當年日本飛機一樣的來丟炸彈時，心裡作何感想？很幸運地，我終究沒有去那裡投炸彈。 她的第四個四分之一，我到了美國，並曾多次回到我度過童年的地方。母親早已不在人世，童年以後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。但太陽旗的飛機已不敢再來殺害我們了，我們中國人似乎也不會再相互殺害了。母親泉下有知，應感安慰吧！ 我期盼，也衷心地祝福，中華民國有一個更美好的第二個一百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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