樹頂伊甸園
(綜合報)離地數十公尺的樹冠層,是許多生物的伊甸園。陳雅得帶著繩索攀野樹,親眼見過飛鼠滿天飛、長臂猿大合唱、碎鑽般的飛蛾…然而蜂螫、暴風雨、濃霧等風險如影隨形,一不留神就可能喪命。 「最難的不是技術,是孤寂。」陳雅得曾經歷人際關係的困擾,沉默的大樹陪伴她走過低潮,也在她無預警的狀況死去。原來腐朽的大樹早已百病纏身,還要面對天災侵襲,但努力存活的姿態帶給她勇氣,也催促她為台灣闊葉林留下記錄。 戴著頭盔、穿著破爛軍靴與袖套的陳雅得張開雙手時,掌丘都是厚厚的死繭,手指也像樹皮布滿傷痕。她架好繩索,帶我們攀登十多公尺的樟樹前,隨口問了句:「你們吃過了嗎?」時近中午,我們答沒有,她立刻露出笑容:「很好,不然可能會吐。」接著我們就像蜘蛛,搖搖晃晃地沿著一條繩索上升了10公尺,逐漸接觸到頭頂的生態系─樹冠層,一個生物不受人類打擾的伊甸園。 這天我們攀登的是年輕的樟樹,大約30至50歲。陳雅得在陌生人面前話不多,但靠近樹木就變活潑,熱心指導我們繩子該怎麼拉。只是人上升到某個高度以後,智商會急速降低,我們連活結都忘了該怎麼打。她講話時總是慢慢的,但拖著冰攀受傷的右腳還是很矯捷。她指著樟木身上久遠的傷口,忍不住稱讚:「癒合得很好,可見生命力很強。」 陳雅得33歲,今年初從台大森林所畢業,2015年時獲Keep Walking夢想資助計畫,深入調查樹冠層,記錄台灣具代表性的24棵大樹,攀爬過五十多公尺神木等級的紅檜,足跡遍及鐵杉、白榕、茄苳、樟木、長尾栲等。但花了2年完成計畫之後,她說:「我一點都沒有完成的感覺,爬樹的過程會看到更多想爬的樹。」 父母都是高中老師,小時候的她在家人眼中是個書呆子,雖然是資優生,但「門鈴響了不開門」「電話響了不接」「會把布丁跟飯拌在一起吃」。妹妹陳怡歆記得大家在教會時,姊姊會一個人在旁邊讀書,好像不想跟人有交集。陳雅得也說她從小就很安靜,但正義感強烈,堅持「廁所要打掃乾淨」「午休要安靜」,所以同學都討厭她。高中住宿舍時,她也不懂室友為什麼要天天打電話回家,直到1個月後,媽媽叫她要跟家裡聯絡,她發覺自己跟家裡太疏離,才把打電話、回家排進行事曆。
空中花園
2008年,自台大外文系畢業後,陳雅得到俄羅斯聖彼得堡大學就讀社會人類學3年,喜歡歷史的她常去拜訪古戰場、博物館。有一天她參觀戰爭博物館,「看著那些歷史人物的臉,倒映訪客的倒影,我忽然覺得活著真好,還是多做點跟活人有關的事好了。」 24歲那年夏天,她到貝加爾湖的國家公園打工換宿,將近1個月,放假時跟朋友走進風景如畫的森林,但森林裡面沒有路徑,氣氛有點緊繃,陳雅得近視1,000度的眼睛閃閃發光:「我們一起找路,感覺被大樹和小草徹底包圍。」那時她想著:以後要在森林工作。 陳雅得回台後,第一份工作是在花蓮擔任戶外指導員,她趁機學習溯溪、攀岩、獨木舟和攀樹,也從此離不開爬樹。只是人在森林風險多,可能會碰到虎頭蜂,面臨暴風雨、雷電、瘧疾、寄生蟲、樹枝斷裂、在霧中迷路、被野生動物攻擊。27歲時,她成為福山植物園的森林調查員,觀察樹木生長狀態。假日時,就一個人背著所有裝備、開車上山爬野樹。 「我第一棵完整爬完的大香楠,樹幹上密密麻麻,全都包著蘭花和蕨類,一路上就像在空中花園。」不斷上升的過程中,平常只能仰頭遠觀的生物,完全不懂得怕人。其實地球上絕大多數的昆蟲都生活在樹冠層。陳雅得初闖入,「我上去一層,哇!看呆了;又上去一層,哇!又看呆。」
最難的不是技術 是孤寂
為了跟樹有更深的連結,她有時會去樹上睡一晚,至今睡了5、6回。2015年,她在竹東挑了第1棵蓮霧樹過夜,高度約10公尺,白天架好了吊床,晚上10點上樹,待到清晨6點。許多生物為了避開天敵,會在這段時間覓食。「但真的睡在樹上,根本沒有與樹合為一體,都在輾轉反側。」陳雅得說身上有攀爬腰帶,無法翻身,加上月亮很亮,根本睡不著覺。 她在馬來西亞看過成群神出鬼沒的長臂猿,在清晨大合唱;也看過飛鼠滿天飛;還有許多蜘蛛、螞蟻和青蛙。有時為了找一棵適合的樹,要在深山裡走上2、3天,最後一天才會搭起吊床。光是登山已經很疲勞,人在高空也沒有安全感,睡睡醒醒,只覺得夜晚很漫長。但她說:「我喜歡這種睡得很淺、對周遭高度敏感的感覺。」 有朋友能在樹上連續待72小時,把爐頭貼在樹幹煮食,吃喝拉撒都在樹上,只要有腰帶確保、脫下腿環和褲子就可以上廁所。但她認為獨自攀樹「最難的不是技術,是孤寂。」因此盡量選擇結伴上山,讓朋友在樹下紮營,而她在樹上過夜。 入夜之後,動物有時比白天還多,她看過山羌、山羊、飛鼠、麝香貓。昆蟲有趨光性,只要拿頭燈往樹上或地面一掃,蛾類的眼睛就像是碎鑽,散落在空中。「有時候在山裡,我覺得被凝視著,跟牠(動物)對望之後,我覺得我跟山的連結、對人生的熱情和動力又回來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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