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綜合報導)近年來,公眾對宗教的看法發生了一些變化。曾經被無神論者們視為「邪惡」根源的宗教,如今被認為是人類社會中積極而必不可少的部分。 起源 迄今,關於宗教起源的假說主要分為兩大類——「大神靈」理論(Big Gods Theories)和「虛假代理」理論(False Agency Hypotheses)。 「大神靈」理論認為,先民構想出具懲戒能力的神靈,以警示人們越軌行為背後的巨大代價,從而構建維繫社會秩序的紐帶;宗教將人們對神靈的敬畏轉向人世,激勵他們行善事,促進社會整合。然而,「大神靈」理論受到了廣泛批評。 在德國馬克斯·普朗克人類歷史科學研究所,約瑟夫·瓦茨調查了「大神靈」在史前人類社會和當下狩獵採集部族中所扮演的角色,發現「大多數存在『大神靈』觀念的社會,都和一神信仰有關,這是一種近似於『上帝』的觀念,它在龐大複雜的社會出現之後,又繼續發展了幾千年」。 也就是說,「大神靈」並不是宗教的普遍特徵,它們的存在與大規模社會有相關性,但並非因果關係。 「虛假代理」理論也不具有更好的解釋力,該理論幾乎將先民想像成迷信而且神經質的傢伙:他們認為灌木搖晃是因為神靈,而不是風。但是,先民的這一認知錯誤在進化歷程中反而是有利的,因為灌木搖晃還可能是捕食者出現了,其結果就是那些相信超自然力量的先民更有可能存活下來,而那些不相信的人死去了。這意味著進化選擇了那些錯誤認知。從此,宗教幻想成了人類認知經驗的一部分。 然而,該理論很容易被駁斥,對今天的土著部落進行觀察,會發現他們對自己生活的環境有著充分的認知。他們知曉環境將要發生什麼,並儘量不犯錯,這才是他們得以生存的真正原因。 出神 100多年前,法國社會學家埃米爾·涂爾干(emile Durkheim)認為,社會集體活動能產生一種被他稱作「集體歡騰」的體驗。當人類聚集在一起演奏音樂、參與儀式的時候,就會產生集體歡騰的感受。即便儀式結束,這種感受也將長時間地縈繞在參與者心中,揮之不去。 也就是說,集體歡騰的體驗,是一種宗教的或類似宗教的集體凝結力量。 涂爾干的這一解釋,在關於宗教起源的「出神理論」(the Trance Theory)中再次出現。該理論認為,在舊石器時代,人類祖先的集體歡騰體驗,讓他們的意識狀態發生改變。由羅賓·鄧巴領導的一個牛津大學多學科團隊,正在研究和發展這一理論。 該理論讓鄧巴饒有興趣,在一定程度上是因為它抓住了宗教現象中的一個關鍵部分,而這正是「大神靈」理論和「虛假代理」理論所欠缺的。 「這不是神學理論中的細節,而是真實而原始的情感體驗,其中有關超越感的神秘因素,只有在出神狀態中才能被充分感受。」鄧巴指出,超越感和彼岸世界,在任何形式的宗教體驗中,都有一定程度的呈現。 那麼,該理論如何解釋人類進化?在今年的牛津國際科學和宗教協會會議上,神學教授西莉亞·德恩-德內蒙(Celia Deane-Drummond)講述了直布羅陀獼猴的有趣行為。人們將相機綁在獼猴身上,以追蹤它們的行蹤。其中一段錄像顯示,有時候,獼猴會盯著日落這樣的壯觀場景出神,對身旁的誘惑置之不理——比如一棵無花果樹,這在平時可是不可抗拒的誘惑。顯然,獼猴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住了。 鄧巴認為,幾十萬年前的古人類,在這個基礎上又往前走了一步,他們開始有目的地演奏音樂、跳舞和唱歌。當這些活動中的同步性和集體性變得足夠強烈的時候,個體就有可能進入「出神」狀態。這期間,他們不僅能感受到當下場面的恢弘,還能體驗彼岸世界的神秘:他們遇到了祖先、神靈和神獸,這些身臨其境的體驗極具誘惑力——所謂的宗教熱忱也由此誕生了。這在一定程度上,是因為「出神」狀態促進了內啡肽的大量分泌,從而有助於緩解壓力、增進群體聯結感。 換句話說,這種被改變了的意識狀態,在人類進化歷程中被證明是有利的:人類渴望通過與他人聯結獲得集體狂歡,這將帶來一場社會變革,因為這意味著社會群體可以通過分享強烈的情感體驗,實現群體規模的壯大。 和解 宗教似乎陷入了兩難:採用呆板的儀式,卻能保證宗教所具有的社會功用;保留原始信仰儀式中的歡騰與鮮活,卻導致社會失序。宗教會同時帶來血腥暴力和社會善行。 這正好體現了「出神理論」的另一個特徵,就是它同時存在兩個解釋維度:一者強調精神層面的誘惑力,另一者強調社會層面的功能需要。這是至關重要的結合,人類祖先必須在物質與精神層面上同時具備生存能力;單方面的技術進步,或者單方面的社會進步,都會讓人類的發展變得不可能。 人們常說,今天的人類遇到了很多麻煩,從政治主張的兩極化到社交媒體上的口水戰,都源於我們的部落主義本性:我們總是傾向於認同一個群體,同時妖魔化其他群體。 致命的是,這種傾向幾乎深植於人類的進化史。無論在哪個領域,我們都注定要與別人發生衝突與爭鬥。如果「出神理論」的解釋是合理的,那麼它就說明,人類進入群體生活是因為人類在「出神」狀態中,獲得了一種超越性的體驗。正是這種超越性,讓人類祖先彼此聯結到一起,走向更大規模的社會。 如果我們渴望歸屬感,那麼我們也會渴望與「更多數」相連。這個「更多數」,我們可以用無數種方式構想它。它也許會幫助我們超越部落主義和二元對立思維,緩解社會緊張局面。 如果它曾幫助我們的祖先生存了下來,那為什麼不能幫助現在的我們渡過危機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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