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綜合報導)在香港導演王家衛的第二部長片《阿飛正傳》中,一個圓滑的浪子與一個在小賣部工作的女人調情。他讓她看他的表一分鐘,當60秒快到的時候,他告訴她原因:「1960年4月16日下午3點前的一分鐘,你跟我在一起。因為你,我會記得這一分鐘。從現在開始,我們就是一分鐘的朋友。」不管喜不喜歡,她也會記得這一分鐘的。
作為調情,這句台詞有點令人尷尬,但這是精彩的一幕,因為它凝聚了王家衛的風格:這位導演擅長於讓轉瞬即逝的一刻化為有形,以充滿詩意、往往令人陶醉的方式捕捉短暫的情感,儘管他的電影表面上如同夢幻,卻極度精確。
不管公平與否,頗具影響力的王家衛也有著優柔寡斷的名聲;2004年,他的《2046》到達坎城電影節的時間太晚,幾年後,他在一次採訪中表示,這導致影片在展映期結束之前才開始放映。但他的電影現在被收入一個虛擬的回顧展中,於本週在林肯中心電影中心開始放映,並將於12月11日擴展到其他影院。這些電影將在全國通過串流媒體播放。在這個最新的、經導演許可的展映中觀看它們,就像疫情期間觀影時通過電影膠片觀看光的流動。
2000年的《花樣年華》是這次回顧展的第一部電影,很難找到比它更好的開場了:故事情節是他的影片中最容易理解的,它獨立成章,卻又包含了《阿飛正傳》和《2046》中出現過的人物和主題。幾乎沒有一個鏡頭是無用的。
1962年的香港,秘書陳太太(張曼玉飾)和記者周先生(梁朝偉飾)在同一天搬進了相鄰的公寓房間。他們與忙碌的、總在附近徘徊的房東共享樓裡的空間。陳太太和周先生都結婚了。片中雖然能聽到他們的配偶的聲音,但觀眾從來無法清晰地看到他們的身影。陳太太讓丈夫在去日本出差時給周先生買了一個電飯鍋,兩人之間的好感開始升溫,超出了單純的鄰裡關係。
周先生和陳太太會發生婚外情嗎?可能會——但同樣也可能不會。在整部影片中,王家衛以不同的方式重複著一些場景:陳先生和周太太在一個麵館外偶遇,然後又錯過對方。他們發現自己的配偶已經在和對方的配偶搞婚外情——這個祕密用精彩的簡潔方式表達出來(周先生說陳太太有一個和他太太一樣的手提包;陳太太注意到周先生有一條和她丈夫一樣的領帶)——他們做角色扮演,想像和重現這段婚外情是如何開始的。
比起既定的事件,王家衛更感興趣的是保持可能性。周先生和陳太太做的任何事情都不是確定無疑的,而且他們的關係就像王家衛的電影風格一樣,建立在固定儀式的基礎之上。(背景音樂中不斷有納特·金·科爾[Nat King Cole]的低聲吟唱。)
王家衛對空間的運用對於兩人之間建立聯繫至關重要。在最感人的一場戲中,陳太太整夜被困在周先生的房間裡,公寓裡的其他人都在打麻將。(雖然兩人是無辜的,但不能被人看到他們在一起,所以她不能離開。)周先生想寫武俠小說,後來他另租了一個房間,這個房間可能會成為兩人聯繫的場所,也可能不會。(這個房間的編號正好是2046,這是對香港與中國大陸的關係具有政治意義的一年。面臨不確定未來的不僅僅是這對準戀人。)
這兩個角色同時但又分別活動,獨自工作直至深夜。在另一個場景中,鏡頭穿透一面牆,以平行的方式顯示他們。王家衛追溯了他們錯失的聯繫,展示了他們總在對方的腦海,即使無法在一起生活。本片攝影由王家衛的常年合作夥伴杜可風和李屏賓擔任,堪稱電影中對色彩運用最傑出的作品之一,飄動的窗簾、裊裊的香煙霧氣和傾盆大雨,生動地再現了60年代的香港氣息。
在王家衛的作品中,這種刺激的不穩定感甚至延伸到敘事本身。從12月4日開始,你可以觀看《重慶森林》的重製版,這是王家衛的成名作之一,於1994年首次上映。故事以剛被拋棄的警察何其武(金城武飾)的黑色故事開始,接著是另一個更開朗的警察663(梁朝偉飾)的故事。一家外賣餐廳將這兩條線連在一起,讓他們倆都有了發展新戀情的可能。
同樣,重複是關鍵。這部電影因其對流行音樂如咒語般的運用而聞名(至少在影迷中是這樣),尤其是一再使用媽媽和爸爸樂隊(The Mamas and the Papas)的《加州夢》(California Dreamin’),以及演員王菲翻唱「小紅莓」樂隊(Cranberries)的《夢》(Dreams)。片中的角色們都有精心設計的套路:何其武尋找5月1日過期的菠蘿罐頭,因為他的前女友梅喜歡菠蘿,而那天是他的生日。王菲飾演的角色在餐廳工作,她開始偷偷溜進警察663的公寓。就像在《花樣年華》中一樣,王家衛小心翼翼地處理戀情的可能性。他片中的人物穿梭於時間、空間和令人興奮的色彩搭配之間,尋找短暫的共享瞬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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