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綜合報導)人們只看到,他被推上神壇時的幸運,卻沒看到他跌下神壇後的苦悶。 聲名皆是累,奈何眾人求。 有多少被推上神壇的幸運兒,最後都淪為了造神運動的犧牲品? 1978年,一張方毅副總理與少年下棋的照片,登上了全國各路媒體的頭條:江西神童對弈副總理。 神童現世,自當不凡:只見少年從容落子,連贏兩局。 從此,大眾牢牢記住了他的名字--寧鉑。 寧鉑出身於江西贛州一個普通家庭,從小便展現出超乎常人的「智慧」: 2歲半能背30首毛澤東詩詞,3歲能從1數到100,4歲識字400+,5歲上小學,6歲自學《中醫學概論》,給人開方看病藥到病除,8歲能下圍棋,9歲吟詩作對。 如此履歷,即便放到補習成風的當下,也是妥妥的「別人家的孩子」,奈何彼時的寧鉑既沒讀過幼兒園,也沒上過補習班,一度還隨父母下放,中斷了小學學習。 條件艱苦,依舊難掩天賦。 1977年,副總理方毅收到了一封長達10頁的舉薦信,寧鉑的人生從此發生陡轉。 舉薦信來自江西冶金學院一位名叫倪霖的教師,他本是寧鉑父親的好友,驚異於寧鉑的種種潛能,便大膽寫信推薦。
一夜之間直抵神壇頂端
「文革」之後的中國,百廢待興,人才短缺,「早出人才,快出人才」的口號響徹大江南北。在時代奔湧的浪潮裡,寧鉑被裹挾著,成為了「天選之子」。 時任中科院院長的方毅在得知寧鉑存在後,高度重視,不僅派人去江西考察,還為破格錄取寧鉑,特別開設了一個班--中科大「少年班」。 於是乎,年僅13歲的寧鉑,從江西趕上北京,一夜之間直抵神壇頂端,萬眾仰慕。 連中科大的一片葡萄架都因為他曾在下面看書,而成了網紅打卡點:新人入校必到籐架下合影留戀。外賓來訪也點名求見寧鉑,只為一睹神童風采。 可狂熱於神童教育的社會一時忘記了:寧鉑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。 閱歷尚淺,心智未熟。 連他自己後來都深感唏噓:「沒有人告訴我,說其實你是個很普通的孩子,你應該做個正常的人。」 加冕「神童」之後的寧鉑,一點點被人設光環壓搾,直至迷失。 他從小早慧,對愛情的渴求也早於同齡人。可在男女比例為11:1的校園裡,身材矮小、相對低齡的寧鉑並無太大競爭優勢。 老師的一句「你得克制你自己」瞬間打消了他同女生交流的勇氣。 強烈的自尊心不斷壓抑著青春的萌動:神童不著急談戀愛,要專心學業。 大學第一年的學習也算順利,寧鉑帶著初來者的好奇廣泛嘗試,狀態尚佳。他尤其癡迷天文領域,但中科大並沒有與之匹配的專業。再三思量,寧鉑鼓起勇氣向學校表露心聲:申請轉學去南京大學。那裡有他嚮往的天文學專業。 苦等幾日之後,學校的回復只有六個字:既來之,則安之。 在那個提倡超英趕美,一切都快馬加鞭的時代,中科大斷然不會輕易放走這顆代表教育加速的新星。 轉學無門的寧鉑只好聽從老師的建議,選了國內學界曾十分追捧的理論物理。 早在江西念中學時,寧鉑對物理學習就稍顯排斥,誰料造化弄人,當年中科大的招考測試,他恰恰沒有被抽考到物理部分,得以順利過關。 在牛人雲集的少年班,硬著頭皮學物理的寧鉑漸漸暴露短板,成績一次比一次不理想。 當「意外」掛科之後,同學們的眼光很快冷了:神童不神了。 而社會的鼓吹依舊火熱:掛科不掛科無所謂,天才總是不按常理出牌。 懵懂少年面對外界沉重、急切的期許與表現平平的成績,難以自處,只得一頭扎進「星相學」,於「神神叨叨」間尋求片刻安寧。 但在同學眼中,這顯然不是「神童」該做的事。 1982年,寧鉑本科畢業,校方主動留下他,促成了寧鉑神童人設裡最後的高光時刻--全國最年輕的大學教師。那一年,寧鉑19歲。 如此結果倘若放在普通人身上,大抵喜出望外,可寧鉑收到的只有質疑:神童怎能做個小小講師?
神童者,必成大事也。
於週遭強烈的噓聲中,習慣了掌聲與讚美的寧鉑越發懼怕失敗,只好用一次次的逃離來試圖掙脫自己與「神童」的捆綁。 1980年代,寧鉑報名參加了三次研究生入學考試,結果三次都失敗了。 失敗原因不是他得分低,而是次次都「逃」。 第一次,他報名之後便放棄參加體檢; 第二次,他鼓起勇氣做完體檢,沒敢領准考證; 第三次,他完成各項檢查,拿著准考證走到考場門口,一扭頭,又回去了。 有「恨鐵不成鋼」的熱心老師在他第三次逃跑時,一把抓住了他,逼他進考場。寧鉑急得賭咒:你再這樣我就真逃走了。 是的,「逃」是寧鉑積壓已久的渴求。 2002年,寧鉑「逃」去了更遠的地方--五台山,出家為僧。 被國家寄予厚望的神童竟遁入空門?驚得中科大千里尋人。直至寧鉑重返校園,輿論似乎才稍有緩和:神童教書都比出家強。 然而人們未料到的是,中科大的「挽救」不過是徒勞。2003年,寧鉑再次「出逃」,托身佛門,法號雲海。 從此「神童寧鉑」徹底切斷了中科大與社會熱心為他鋪造的「成功之路」,淡出公眾視野,開始做他看來真正意義上「心甘情願做的事情」。 之後有人曾在江西某寺廟聽他宣講佛法,內容精華,造詣不淺。 說來,寧鉑與佛門的緣分,也是從「逃」中偶得。
1988年攜手程陸華步婚姻殿堂
留校任教後的寧鉑在同事介紹下認識了程陸華,一名新進不久的中科大資料錄入員。兩人幾次碰面都印象甚佳,情愫漸濃。 1988年,寧鉑攜手程陸華步入婚姻殿堂,共建溫馨小家。 但婚姻生活並沒有期許中幸福。妻子揠苗助長式的育兒觀念遭到寧鉑的強烈反對,感情幾度陷入僵局。 另一方面枯燥的物理學研究也讓寧鉑倍感無力,內外交困間,他把大量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宗教與哲學上。 這之後,他開始吃素,唸經,學佛,甚至嘗試辟榖22天。於佛學經典中,他慢慢悟出了同自己和解的法門。「我學佛是為了解決我個人在社會生活中的困擾。從1987年開始就深受這些困擾,為此我花了6年時間來尋找答案。」 如此緣分,倘若能潛心修行,成為一代高僧也未可知。 誰料,在2008年的時候,寧鉑又悄悄還俗了。 還俗後的他依然致力於傳遞佛法,兼做心理咨詢。 2018年,有記者聯繫上了寧鉑的中科大舊友,得知寧鉑又重回「本行」,在一所佛學院做老師。 「去年我見他,他外向了不少,在卡拉OK歌唱得也好。」在老友王瑩看來,寧鉑過得並不賴。 當記者輾轉聯繫上寧鉑試圖做一次採訪時,他委婉拒絕:「現在還不是『考古發掘』的時候。」 從天降神童到佛家弟子再到心理咨詢師,有人說,寧鉑是現代版「傷仲永」,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爛,可惜可歎;也有人說,寧鉑是神童教育犧牲品,被時代捧殺到一路逃亡,可悲可憐。 神童教育,對於像寧鉑一樣的天才而言,是福是禍? 寧鉑說,自己不過是時代需要的產物。 時代對神童的需求將他驟然推至聚光燈下,享受眾星捧月般的讚美,也背負超越年齡的期許。一次又一次的曝光,讓寧鉑反而羨慕起了普通人。 「為什麼我不能做一個普通人?後悔讀少年班。」 在離開少年班16年後的採訪中,寧鉑依然難以釋懷「神童」加之於他的苦痛: 「那時我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,長期接受的教育又是順從、克己復禮,因此痛苦充溢著我的內心。那些年我就是在壓抑自己的個性中度過的。『神童』剝奪了我許多應該享有的生活和娛樂的權利。" 然而,直至今日,中科大的少年班依舊火爆,一席難求,依舊是無數學子夢想的殿堂。 然而,從1978年創班至今,少年班交出的成績卻相當傲人。 2019年,中科大公佈的一份統計數據顯示,少年班設立後的41年間,共畢業4140人,大部分人才畢業後繼續深造,並順利發展為科教界、商界精英,有的甚至打破記錄,成為領軍人物。
|